倏地,剑锋如雁渡寒潭,滑破空气,削下赛流星一小段竹竿,赛流星这才惊觉飞虹子已经出招了,他竟那么迟才知觉!
飞虹子在树下,赛流星在树上,一时间还没弄清楚剑是怎么来到眼前的。
飞虹子移动禹步,足踏七星,气定神闲,转眼之间已站在赛流星后方,剑刃搭在他脖子上,冷峻的逼在颈动脉上。
死亡的鼻息直迫眼前,赛流星只觉两腿酥麻,手上竹竿也握不稳了。
“鼠辈,”飞虹子的语气一扫浮躁,“你闯进长生宫,意欲何为?现在可以速速招来啦。”
那边厢,阿瑞也逃不出明镜使设下的圈圈,明明四方空旷,四处是路,却像鬼打墙一般绕圈子,这比刚才的奇门巧阵更难缠。
此刻,阿瑞终于证明自己太过鲁莽,长生宫高手如云,自己不过是个未出师的小辈,岂能安然出入?
“俺明人不说暗话,”赛流星大声嚷道,“俺是来报仇的!”
“报仇?”飞虹子嗤道,“长生宫乃清修之地,谁人去结怨仇了?”
“那个刚进你们庙里的太监!”
飞虹子楞了楞,朝屋顶上的明镜使相视一眼。明镜使的表情毫无变化,依旧紧盯着阿瑞。
“你说清楚,”飞虹子视线溜过赛流星染红的左肩,蹙眉道,“谁人结下梁子?啥梁子?说得清楚的,贫道说不定还赏你条生路。”
赛流星大声说:“俺三代在青城山挑滑竿,挑过多少大小人物,这太监今日要上山,先在山下杀俺亲伯,后在半路欲杀俺灭口,与俺一同挑竿的姻兄生死不明,要不是他们劈俺这几刀,俺手臂使不上力,当下说不定是俺踩你在脚下,教你认俺作爷爷!”
“原来如此,”飞虹子抬头望向明镜使,“使者,你们坎门如何看待?”
“我手上的,似非与他同路。”明镜使冷冷道,“你手上的并非习武之人,只是身手灵巧,我手上的这位,不但习武多年,而且……”
他这“而且”,令阿瑞不禁咽了咽唾液。
“小子!”赛流星仰首吼道,“你不也在追击那太监吗?”
阿瑞不回答。
明镜使冷笑道:“艮门的硬骨子,你是柳师弟教出来的吗?”
阿瑞大吃一惊,不知明镜使是怎么瞧出来的。
明镜使似是看穿了他,续道:“你道师叔方才教你四下跑跳,是闹着玩的吗?”
阿瑞当下大悟,原来他自幼所习本门轻功“仙人步”,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使弄出来,习气难掩,明眼人只消一试,便摸出底细。
“柳师弟学习仙人步时,在第六步上有个坏习惯一直改不了,我见你也有这坏习惯,果然是真传呀。”
明镜使口中的柳师弟,便是阿瑞艮门业师柳岚烟,阿瑞情知瞒不过明镜使,只好扯下脸上布巾,拱手道:“阿瑞拜见师叔。”
“是那个五绝之罪的小子?”飞虹子惊道,“这叛徒,一刀了结罢!”
赛流星也顿足道:“小子是他们自家人?那俺岂不自寻死路?”
“师叔,”阿瑞匆忙想在寥寥数语间道明原委,“那太监人称郑公公,阴险奸诈,大明亡国后,他便想拥立新皇帝……”
“这岂非美事一桩?”明镜使毅然截道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阿瑞一时语塞。
“眼下金人觊觎北疆,咱汉人发愤图强,有何奸诈?”
“可是住持之前勾结张献忠……”
“他也说了,为了青城山下苍生,当年与张献忠缔结乃不得已,住持因此保了无数人命,如今张献忠又再回头攻打四川,倘若住持因此保了青城山,试问如此有何不对?”
阿瑞觉得自己没错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明镜使续道:“你不尊师命,背叛师门,还带人硬闯长生宫,恐怕此番你逃得过五绝之罪,也躲不了七杀之刑。”
听见“七杀之刑”,阿瑞登时头皮发寒。
自古流传“欺师五绝,破门七杀”,若带领外人破坏,令长生宫陷入险境者,则判七杀之刑,自古以来,只有一人被施予此刑。
据说,该人被施刑后,整整哀嚎了一个月才断气。
阿瑞不觉得自己有错,可是师叔又似乎说得对,不,他们其中一定有个人错了,怎么可能两个人都对呢?
赛流星忽然顿首冷笑几声,抖动的脖子刮到飞虹子的剑锋,流了点血,飞虹子还生怕伤他,令剑锋微微偏离,愠道:“笑啥?”
“俺笑自己。”
“你也快没命了,还笑?”
“俺笑自己打从十三岁开始挑夫,十多年来为青城上上下下送过多少香客,没想到,原来俺其实在拉皮条,送人上山养婊子。”
明镜使冷道:“你嘴里干净点。”
“尤其是你,”赛流星面对明镜使,“满口正义,道理一箩,反正死的不是你娘,是吧?”
明镜使冷眼眱道:“你说本宫有客人,而且那客人杀伤你,可有证据?”
“你公公俺被斩过几刀就是证据!”
“谁知道你是不是拦路打劫的?剪径不成反被伤,而今上山找晦气呢?”
赛流星气得脖子暴粗,青筋凸现,口中直嚷:“颠倒!颠倒!”
明镜使将拂尘一挥,阿瑞觉得身上被啪啪点了几下,四肢竟无法自由动作,明镜使再挥动拂尘,一道银光射出,赛流星抖了一下,不但动弹不得,就连话也说不出了。
阿瑞深知这是点穴之法,不但点穴,明镜使还加了两层手法,即使他想用内力解穴,也必须先解一穴,才能再解真正的要穴,穴穴相扣,非深谙个中三昧者无法使出此种手段。
飞虹子见了,也觉得明镜使过于小心:“使者,何必如此?”
“小心驶得万年船。”明镜使沉声道,提了阿瑞,飞身跃下屋顶,飞虹子也收了剑,将赛流星轻轻带起,也飘然落地,阿瑞深叹两名师叔内力之高,他是从一开始便毫无胜算的。
“现在带你们去见住持。”飞虹子道,“有理无理,正殿上说去!”
两人身不由己,被两位道长押着,走过厢廊,穿过八卦门,步步走向正殿。
“师叔,”阿瑞无奈道,“我还是不认为我错了,虽然下山多年,我依旧严守门戒,上不欺列位祖师,下……”明镜使在他锁骨周围运指一点,阿瑞顿时口作哑声,无声可出。
飞虹子押着赛流星,一手轻抚下巴的乱须,刚才被自己亲手割断,好不心疼,登时心生怨气,将赛流星押得更紧了些。
赛流星的后颈被扣得甚痛,口中无法作声,心中暗暗叫苦。
来到正殿,只见殿上三尊与人等高的三清圣像,香火氤氲,神龛上摆的许多礼器,已蒙上一层尘埃,阿瑞见了,不禁眼眶发热,泪水暗涌。
正殿上空无一人,连打扫的道人也阙如,明镜使左右环顾一阵,道:“飞虹子,你且看管此二人,我去找住持则个。”说着,明镜使闪出正殿,往右厢房去了。
飞虹子令两人席地而坐,然后自个儿取来蒲团,静坐养息。
阿瑞悲从中来,两眼流泪,飞虹子见了,轻声责道:“怎么样?悔不当初吗?”
阿瑞摇头。
“莫非肚子饿了?”
阿瑞再摇头。
飞虹子不置可否,他举起长剑,削削下巴,将剩余的须毛弄个干净,一个不慎,划破一点皮,流出些血,他看看长剑沾了血光,微笑道:“剑啊剑,自尔降世,未尝腥血,而今算是开戒了。”言罢,剑收鞘中,轻置腿上,呈一个随时可拔剑的姿势。
赛流星听了他的话,便望着他的剑,眼珠子乱动,口中想说话。